硬起心肠

原以为在深切治疗室数月以来，已能接受不抢救政策的概念，当它发生在一个意志清醒的病人身上，才知道自己还不够无情。她已是年纪不轻的阿婆，百病缠身，以药物和科技虽能延续她的生命，但想活着走出医院，重见天日，应该也需要奇迹，所以我们才选择放弃。很多时候这种情况只发生在神智不清，奄奄一息的病人身上，这只是少数罕见的病例。看着她血压偏低，明知还能做点什么，却只静观其变，延长其生命，等于延长其痛苦，只能如此说服自己。曾走入深切治疗病房者都知道，那是个充满忧郁气息的地方，有住了好几个星期，已丧失求生意志的病人，也有很多神智不清，依赖药物与机器苟延残喘者，当然也有正在康复中，恨不得能早一秒离开这病房的人。

曾经有一次，我告诉一个家属，病人将被送入深切治疗病房，他应该觉得欣慰，他诧异，还好没揍我，哈！须知道那是一个病人最有可能获取最好治疗的地方，在病床有限的情况下，我们常须筛选，较有可能痊愈者，较年轻者会获得优先考虑。试想若深切治疗尚无法将病人治愈，普通病房又能为这些人做些什么？所以，它既是弥漫着低迷`绝望之处，却也是充满着最多希望和生机的地方。

尽管再不愿，也不得不自认能力与资源有限，茅盾啊，我不确定病人本身的求生意愿，他们很可能也觉得生不如死，偶尔我总会暗自期盼奇迹，希望他们能撑过去。

真的假不了

这是个何其复杂的社会，当你在面对一个人时，不管是熟悉的，陌生的，你是在面对着重重心墙。人与人之间的沟通，在于你是否有能力跨越这些墙。我曾经也筑起了这些墙，言行举止都十分拘谨，不知为何，现在的我，反而自己拆下了这些围墙，坦荡荡的面对造访者，反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，偶尔觉得有趣的是，我的诚实与直率，反而吓着了有些人，好像孔明摆下的空城计，曹操反而步步为营，不敢侵犯。

或许没错，这样是很危险的，但我的人生却因此轻快了许多，不像以前一样瞻前顾后，多愁多虑。人生短短几十年，何必让它变得如此沉重，装着那么多秘密，那么多武器，防备？如果每个人都必须有武器，那我会选择坦然，作为我的兵器。一来，我无愧于心，更不须提心吊胆，害怕别人有一天会拆穿自己的谎言，最重要的是，“坦诚”就是让“虚伪”最不知所措的武器。前卫生部长坦白承认自己的私生活的事就可以证明，当全世界以为他会设法否定时，他就偏认了。很多人都会不以为然，在一开始的时候，但转念一想，总会有人认为他敢作敢当，是个可以信赖的领袖。

我懒得去想，反正我就是坦诚相对，至于该如何应对，该怎么说，怎么做才能让他们能维护自己的利益，又不失体面，就让他们自己去烦。站在旁观者的角度，静观其变，常会冷笑，人性，不过如此，我不气，没有什么对错，只是没几个人，会愿意牺牲自己，成全别人，如此而已。

可悲


又是一个可以避免的悲剧，宣告病人不治后，和外科医生聊天，大家都一致认为，这只是另一个因延误治疗，而造成的收场，假如那病房里的医生和护士能多几分警觉性，假如能尽早抢救，结局很可能就不一样了。在内科病房里病重的病人太多了，在习以为常的情况下，对于一般人可能会造成惶恐的血压，对这些人而言，却能处之泰然。这是正常的吗？或许我该问，这是应该的吗？我们归咎于环境，但追根究底，事在人为，环境因素自然不可忽视，愿否出淤泥而不染，决定权在于自己。我也常感觉有心无力，以前在普通病房，有很多有待改善之处，让

我常觉得自己杯水车薪；现在虽也常觉无奈，却是因已束手无策。
可悲的是，这种现象到底还要持续多久？或许该问那些人，你在乎你的病人吗？你可曾想过，这个人也是别人的父母，是别人的爷爷奶奶？可能很多人一开始时也会很气，久而久之，也就习惯了，反正到最后，结果还是一样。

人孰无过？我也曾犯错，至今仍历历在目，不敢忘却。有人虽时隔多年，还常提起，我还真想告诉那人，看看这些后起之秀，他们才真的有能力杀人，你若再不加以调教，到了你年迈多病时，为你送行的，很可能就是他们。把自己的懒散合理化，做事敷衍塞责，悲剧怎可能不重演？